仲裁是我国法律规定的纠纷解决制度，也是国际通行的纠纷解决方式。截至2023年底,中国共有270多家仲裁机构,办理仲裁案件逐年增加。那么仲裁如何裁？仲裁能否解决涉农纠纷？它与诉讼有何区别？请读者跟随记者走进山东省潍坊市、黑龙江省绥化市，探访这两个农业大市如何通过仲裁化解农舍与田野间的涉农纷争。

仲裁是如何进行的？

周建裕分析，此案体现了仲裁制度的几个特点。首先，当事人采用仲裁方式解决纠纷，应当达成仲裁协议。“该案之所以能进入仲裁程序，是因为双方签订的合同中有仲裁条款。花卉种植农业经济合作社负责人说过，案涉合同借鉴了另一家企业提供的合同范本。合作社负责人照着那份合同范本拟写了自己的合同，只更改了姓名、合同地点、合同金额等内容，合同范本中明确‘双方发生争议由当地仲裁机构仲裁’也被原封不动地抄进了新合同。”根据仲裁法，如果没有仲裁协议，一方申请仲裁的，仲裁委员会不予受理。而当事人达成仲裁协议，一方向人民法院起诉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

其次，根据仲裁法，除非当事人协议公开，仲裁都不公开进行。此案在仲裁委员会开庭时，只有花卉种植农业经济合作社负责人、代理人，热泵采暖能源企业的负责人、代理人和仲裁员等相关人员参加。与仲裁不同，人民法院审理民事案件，除涉及国家秘密、个人隐私或者法律另有规定的以外，应当公开进行。民事审判庭现场有旁听席，群众可凭借身份证到法院旁听案件。

另外，仲裁一裁终局，人民法院审理民事案件为两审终审。在本案中，潍坊仲裁委员会做出的裁决就是终局裁决，有法律效力。一方当事人不履行的，另一方当事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执行。当事人对仲裁裁决不服的，可以向中级人民法院申请撤销仲裁裁决，申请撤销的事由仅限于以下几种情况：仲裁员在仲裁该案时有索贿受贿、徇私舞弊、枉法裁决行为；裁决所根据的证据是伪造的；仲裁庭的组成或者仲裁的程序违反法定程序，对方当事人隐瞒了足以影响公正裁决的证据等。

潍坊仲裁委员会仲裁秘书王江峰告诉记者，不少来仲裁委员会咨询的农民都把仲裁员和法官弄混。比如有人会问，“有穿袍子的人吗？”“你们这儿敲槌的那个人是不是法官？”还有当事人在仲裁开庭时说，“法官，您听我说……”

实际上仲裁员选任与法官不同。根据仲裁法，仲裁委员会应当从公道正派的人员中聘任仲裁员。仲裁员应当符合下列条件之一：通过国家统一法律职业资格考试取得法律职业资格，从事仲裁工作满八年的；从事律师工作满八年的；曾任法官满八年的；从事法律研究、教学工作并具有高级职称的；具有法律知识、从事经济贸易等专业工作并具有高级职称或者具有同等专业水平的。

据了解，潍坊仲裁委员会共有仲裁员529人，其中有退休法官、律师、经济贸易行业内的专业人士以及法学院的教师等。

东北农业大学公共管理与法学院法律科学系主任聂婴智在绥化仲裁委员会兼任仲裁员。2024年3月，她曾在位于东北农业大学的校园仲裁庭完成了一起建设施工合同纠纷的案件仲裁。“仲裁庭一般由3人组成，也可独任。我感受最深的是，如果是3人组成仲裁庭，仲裁申请人和被申请人可以各自指定一名仲裁员，此外首席仲裁员可以由双方当事人商定，如果双方当事人无法达成一致，也可以由仲裁委指定。独任仲裁员需双方当事人达成一致，或者由仲裁委员会指定。我就是由申请人指定的仲裁员。他说曾经搜索过我的简历，知道我的职业和学历背景，于是选定了我。”聂婴智表示。

据聂婴智介绍，东北农业大学公共管理与法学院法律科学系法学专业现有的专职教师共21人，都被黑龙江省绥化仲裁委员会聘任为仲裁员。黑龙江财经学院校长于长福告诉记者，该校有3名教师是绥化仲裁委员会的仲裁员。

记者在东北农业大学和黑龙江财经学院了解到，两校都在法学教育中开设了仲裁课程，并且在校园设置有仲裁庭，不仅可以随时用于仲裁委员会开庭，还可以作为民商事仲裁的教学实践场所。“我们学校的学生中，农家子弟占比超过一半。我校开设仲裁课程，希望学生能更多了解仲裁制度，为仲裁培养一批从业人才。”于长福告诉记者。

仲裁能否解决涉农纠纷？

“从去年6月到目前，绥化农业经济贸易仲裁院已经运行整整一年时间，一共受理40余起案件。与当地法院立案率相比，这一数字显然微不足道。”绥化仲裁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张玉璞告诉记者，“主要原因是大部分老百姓不知道什么叫‘仲裁’。如何将‘仲裁’推广出去，这是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

海伦市向秋蔬菜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理事长、全国人大代表高向秋是最高人民法院的特约监督员。她告诉记者：“我和农民打交道多，大多数有外出打工经历的农民都或多或少了解劳动仲裁，但很少有人知道经济纠纷、合同纠纷也能仲裁。我和法院交流这么多年，对诉讼程序十分熟悉，但也是最近才听说仲裁。”

高向秋介绍，当地已经有农业企业开始关注到仲裁，当地一家销售鲜食玉米的企业已经通过仲裁解决了纠纷。这家企业向当地农户定购鲜食玉米，部分农户上交的玉米品质不佳，被企业拒收。双方因此发生矛盾，企业选择申请仲裁来解纷。“我们长年做生意，也有可能碰上这种纠纷，能不能申请仲裁解决呢？我一了解，申请仲裁其实不难，而且用时短，普通的经济纠纷和合同纠纷都能适用。”高向秋说。

“为了让更多老百姓了解仲裁，绥化仲裁委员会在绥化市的各个基层法院都开设了服务窗口。走进法院的当事人可以随时向在服务窗口值班的仲裁员了解仲裁程序。”张玉璞说。

在海伦市人民法院，记者见到了绥化仲裁委员会的服务窗口。值班的仲裁员介绍，每个月有数十人来咨询什么叫仲裁、如何申请仲裁，大家问得比较多的问题是“仲裁裁决有效吗？”“仲裁员是法官吗？”“要是不服裁决，还能再起诉吗？”

“在法院开设仲裁服务窗口的做法，潍坊仲裁委员会和我们想到了一块儿。”张玉璞表示。

据潍坊市中级人民法院相关负责人介绍，潍坊仲裁委员会和市法院系统合作密切。潍坊市中级人民法院的诉讼大厅开设了仲裁服务窗口。市中级法院和潍坊仲裁委员会还联合出台《关于进一步提升仲裁案件保全、执行和司法审查质效的意见》，根据该意见，潍坊仲裁委员会在市中级人民法院开设仲裁服务窗口的基础上，实现了基层法院仲裁服务窗口全覆盖，搭建起了诉裁衔接的常态化工作载体平台。该意见还对加大对仲裁案件保全的支持力度和建立仲裁案件执行快速通道做出规定。

仲裁和诉讼各有何优势？

仲裁和诉讼在解决纠纷方面各有优势。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选择仲裁的当事人一般有以下考虑：

有的申请人看中仲裁的平和。在绥化农业经济贸易仲裁院的一间办公室内，申请人曲大姐讲述了自己在该院申请仲裁的经历，“老百姓还是觉得打官司伤面子。要是我去起诉，肯定把人家得罪苦了，现在我们还能继续相处。”今年58岁的曲大姐对记者说，2016年，她向朋友出借11.8万元，双方签了借款合同，还找了中间人做担保。然而，债务到期时债务人没钱，担保人不愿意承担责任，俩人都刻意躲避这笔债务。“我们仨都是一个屯子的，没想到他俩能坑我。我患病之后，要这笔钱当手术费。可我找他俩要钱总是被拒绝。”曲大姐因为急需手术费打算向法院起诉，恰恰这时，她偶然听朋友说仲裁和诉讼的效果差不多，而且时间短。于是，曲大姐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到绥化仲裁委员会咨询。仲裁秘书指导她与担保人、债务人沟通，询问对方能否通过申请仲裁解决纠纷。担保人听说曲大姐不是到法院起诉，于是也同意仲裁。最终这个债务纠纷经过仲裁员的调解顺利解决。担保人还解释，自己与债务人有矛盾，因此才躲着曲大姐，不愿意替债务人偿还债务。

有的申请人认可仲裁的保密性。“现在这么多App都能查到企业涉诉信息，有的App每天都向订阅者推送企业的诉讼信息。要是我公司的诉讼数量多，即使是胜诉方也会影响企业形象。”绥化市某废弃油脂生产有限公司负责人谭某告诉记者。谭某是一位年轻的创业者，今年33岁。他所在的废弃油脂生产有限责任公司主要业务是从养猪专业户或屠宰点收猪下水加工成油渣。成品油渣既是肥料企业的生产原料，也是饲料的添加剂。谭某说，该企业需要一份环境影响评价报告书，委托一家环保检测企业来制作。这家环保检测企业不仅拖延时间，而且制作出的环境影响评价报告书也没有过关。“我们已经支付了10万元的费用，为了要回这笔钱，我们和他们多次沟通。可他们认为，环境影响评价报告书没有通过的原因是政策有变化，不同意退款。公司还没开门就要打官司，我们几个合伙人担心影响商业信誉。”谭某说。考虑到企业是创业初期，客户也会看到这些诉讼风险信息，于是，谭某与环保检测企业负责人协商仲裁解决纠纷。经过绥化农业经济贸易仲裁院的调解，环保检测企业退还5.5万元。

也有申请人看好仲裁的时效性强。“我们向绥化仲裁委申请仲裁是去年的3月底，5月12日就拿到调解书，前后只用了43天。同年9月，我们的货款就到账了。根据我公司以往的诉讼经验，这样的案件一审需要3个月，如果进入二审程序和执行程序，时间将更长。”黑龙江某青贮生产企业的负责人告诉记者。据了解，这家公司2021年向一家青贮零售公司供应了170万元的货，但对方以没钱为由拖欠30万元的货款。“我们是一家规模企业，合同等证据完备，胜诉可能性大。我们将仲裁解决纠纷的条款写进了销售合同。在与对方协商无果的情况下，我们申请了仲裁。”该负责人表示，绥化仲裁委员会的仲裁员对此案进行了调解，该公司按照仲裁员的建议放弃了部分违约金，对方爽快地签订了调解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