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从未离开过上海市青浦区金泽镇岑卜村的57岁村民王巧珍做出决定,和“新村民”签了老房出租合同,年租金11万元,五年后加价15%。在民宅租金水涨船高、房源紧缺的情况下,虽然她不能肯定自家房屋的租金最合算,但内心挺满足,尤其是“新村民”一再表达诚意,再拖着就见外了。
“新村民”,是王巧珍和其他村民们对那些来到村里生产生活、不享受村民固有权益的城市人的习惯称呼。
“这些年村里越来越热闹,大家切身感受到生活品质提高了,新老村民因为彼此往来多了,关系比以前更近了一步,也更融洽了。”王巧珍说。
在村里生活了12年的“新村民”赵莉,也从民宅租金开始讲起了村子的变化。赵莉的房子12年前年租金8000元,几年前续租,房东给予特别照顾,年租金涨到3万元,现在按市场价,年租金至少6万元。“舍不得离开,接下来准备搞个茶空间,好多‘新村民’都干起来了。”赵莉说。
王巧珍、赵莉所在的岑卜村是一个典型的上海西部远郊村,因为爱生活、爱生态、爱乡村的“新村民”聚集,成为上海最早的“网红村”之一。也正是因为“新村民”和“老村民”的和谐相处,过去十多年岑卜村的知名度芝麻开花节节高。
岑卜村的变化和探索实践与“整村运营”有着直接关系。一个没有农业主导产业,没有农产品加工业的小村子,是如何通过原生态环境和淳朴乡风汇入乡村振兴的时代洪流?如何通过整村运营把“老村民”和“新村民”串联起来,同时发展新业态从而塑造乡村生产生活新空间?记者对此进行了探究。
是什么吸引了“新村民”
来自江西农村的赵莉回忆起12年来和岑卜村的缘分,最后归于七个字——这就是梦里水乡。
初识岑卜村,对赵莉而言纯粹是巧合,她的先生是一位生物学博士,当时村里聚集了一些有机农业爱好者,其中有赵莉先生的朋友。帮朋友搬家入住岑卜村当天,夫妻俩被眼前的生态景观、淳朴民风陶醉。一周后,当赵莉的先生以志愿者的身份再次来到岑卜村时,竟“一时冲动”租下了一幢房子。
“先生回来说,是一幢临河的民房,当时我激动得不行,多好的房子呀,多么理想的家园啊,年租金才8000元。”
赵莉的回忆,也让记者端详起眼前的老宅:这幢三间两层朝南的水泥砖瓦楼房,东面两间带着走廊,西面一间上下一起向南伸进前院。前、后院都不小,特别是后院,紧邻穿村而过的景观河,一棵如盖的大树下是两个被赵莉戏谑为“码头”的石埠头,东北角则是大多数游客喜欢驻足拍照的水泥小桥。
一楼是赵莉亲手布置的客厅、工作室和厨房,现代家用电器一应俱全,茶桌和饭桌两大件都是老民房的门板改装的。室内精心养护的绿植和摆放的小玩意儿,让这幢质朴而有温度的乡村民居散发着现代和雅致。
赵莉的女儿自记事起就再也不愿回到上海市区了,一回去就想念岑卜这个绿色、淳朴和爱意满满的大家园,想念村子里热情和善的人们。于是,赵莉下决心辞去工作,安心为女儿的快乐成长营建乡村家园。2018年,他们一家结束了周末和节假日住村里的“候鸟式生活”,成为常住“新村民”。
记者通过村委会了解到,目前常住岑卜村的“新村民”共132位,不管是十多年前还是最近入住的“新村民”,来自五湖四海的他们各有各的经历,和岑卜村结缘的原因则是出奇一致:一见钟情,和之后的相守。
记者发现,按照生产生活方式归类,“新村民”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像赵莉和女儿,仅在岑卜“享受生活”;第二类是参与村庄经营;第三类则是自由职业者。
随着房租逐年提高,第一类已不多了,第三类增长空间有限,参与村庄经营和享受乡村生活的第二类,是趋势,目前共有38户,而且像赵莉一样的第一类“新村民”,也都在思考经营的事。“现在的岑卜村,通过经营至少可以抵消租金上涨带来的压力,让自己一如以往地心安。”赵莉说。
人们向往乡野生活,一拜大自然的魅力所赐,二归结于人类的精神追求,对闲适田园生活的向往。一代又一代华夏儿女传承乡愁,解读乡愁,绝不只是指向生我养我的家乡,而是华夏农耕文明熏陶而成的原乡,是山水中让一颗颗心获得安宁的原乡。人们离不开现代文明带来的品质生活,又孜孜以求心中的原乡。如果有这么一个乡村空间,通过经营获得成就感,既保障了现代品质生活,又通过生活享受到心安,这个乡村空间,不就是华夏儿女的原乡吗!
记者发现,如今的岑卜村,已经从梦里水乡上升为新老村民共同的家园。因为,一见钟情之后的相守,是守着清新的空气、纯净的水和先辈们留下来的绿树民宅,如今的相守,因时势不同发生了质的变化,经营乡村成为新老村民共同的相守之道。
拿什么守护原乡
岑卜村以良好的生态和醇厚的民风乡韵吸引了“新村民”,新老村民因为共同的生活志趣而成为一家人,这是岑卜村成为“网红村”吸引游客的核心资产。但是,任何资产如果不用于培育发展现代产业,或者,在培育发展现代产业上体现不出价值,资产的价值势必要被时代消减甚至清零。乡村自然生态资源和农耕文明资源如果不用于培育乡村新业态,只用于满足某个时期的生活需求,资源就无法成为资产,资产消耗就成了不可逆的。只有乡村资源变资产,乡村资产在培育乡村新业态过程中体现应有价值,才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传承守护。
132个“新村民”因为梦里水乡而集聚,其中38户一边经营岑卜一边享受乡村生活,这是不是守护岑卜的朴素选择?是不是这个时代守护原乡的应有路径?
“我非常肯定,岑卜村就是我的原乡,我经营特色民宿,一是为了满足个人事业生活追求,二是为喜爱划桨运动又爱乡村的朋友们提供一个学习、运动、聚会的驿站,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守护原乡。”去年过了不惑之年的“新村民”袁国成不急不慢地说着他和岑卜村的故事。
因为2021年一次骑行偶遇,袁国成于2022年11月开张经营42驿民宿。
民宿坐落于景观河北岸,和位于景观河两头的550水上运动俱乐部、壹号码头一起,沿着景观河岸一字排开。记者走近民宿大门,纯正的咖啡香味扑面而来。民宿一楼是敞开式布置,敞亮的休闲交流空间,浆板等户外运动元素和四处弥漫的咖啡香一样,刺激着顾客的内啡肽。二楼三个房间接待住客,三楼是袁国成一家人的生活空间。
为了在岑卜村开始新的事业和生活,袁国成先后取得了咖啡师资质和国家桨板技能认证教练证书,也进一步凸显了民宿特色。记者通过岑卜村村委会工作人员了解到,目前村里共有民宿房间58个,床位82个,这些民宿自成特色,经营状况都不错,为民宅租金的上涨作出了不小贡献。
那么,具体情况又如何呢?
“去年我又租了一个民宅,开了一幢拥有六个房间的新民宿,因为特色鲜明,朋友圈传播效率高,生意不错。”袁国成说。
以农文旅为标志的乡村新业态,如果各自形成特色,不但不会出现无序竞争的现象,还能通过特色实现更有效的引流,从而拓展出乡村生产生活新空间。问题来了,乡村产业培育难,培育成有特色的乡村产业更难,岑卜村是如何解决特色产业集聚难的问题?
如何突出特色整村运营
初夏时节,坐在上海微笑草帽运营团队引进的“一尺花园”咖啡文化空间,窗外和风细雨,稍远处烟雨濛濛,三三两两的游客时不时穿行其间。
团队负责人郭辉介绍,这个2000平方米的空间是利用岑卜村唯一的村集体建设用地改建而成的。村集体把建设用地租赁给建设运营主体,由建设运营主体按照新业态功能设计改造,运营团队有投资回报,村集体在获得租金的同时也享受运营收益的直接分成。
“这是周一、周二的数据,客流量和营业收入还是挺不错的。”运营团队负责人一边说,一边为记者刷出手机端后台统计的实时经营数据。
记者看到,周一的营业额为4316.9元,周二的营业额为4299元。周末热闹之后迅速进入“淡季”是乡村文化旅游的通病,而岑卜村“治好”了这个通病,两个工作日到“一尺花园”消费的游客数量都超过了500人。
如此现状,当然离不开岑卜村成功创建2022年上海市乡村振兴示范村的时代机遇,但是拥有如此振奋的乡村文旅产业,“整村运营”的发展理念功不可没。
具体说来,是根据岑卜村的区位优势、自然禀赋和村庄底蕴,引进上海微笑草帽专业化运营团队,打造“国潮文化”特色主题,以文化建设推动岑卜村特色产业发展。
整村运营具体是什么内容?岑卜村因此产生了怎样的改变?记者通过岑卜村党总支书记和运营团队负责人的采访,梳理出了路线图和效果图。
2021年年底,基于“国潮文化村”的特色定位,金泽镇政府、岑卜村村民委员会和专业化运营团队三方签订了《整村运营合作协议》,率先在上海探索实践乡村振兴示范村建设和运营同步的乡村振兴模式:由政府出资完善岑卜村基础设施建设,提升全村风貌,在政府指导下,由岑卜村村民委员会、村民代表、专业化运营团队共同成立整村运营管理委员会。而第三方社会资本主要负责改造2000平方米的村集体厂房,形成全新的运营空间,并围绕该运营空间招商,拓展运营。
为了确保协议的执行和效果,由整村运营管委会统筹,加强新业态引进、准入、布局、运营、收费等环节的整体把控,特别是强调差异化前提下的特色,下好村庄“一盘棋”。
岑卜村的“国潮文化村”定位,以及产业主体必须拥有特色才可以经营,这已成为新老村民的共识。
中国特色的乡村建设,乡镇政府、村“两委”和专业化运营团队如果不重视村民主体,在管理运行过程中不能体现公平公正,不能和广大村民形成共同体,就不可能有共识,预设的效果自然会打折扣,何况是全新的探索实践。岑卜村是如何破解形成共同体、达成共识的难题呢?
“在保障原村民利益的前提下,充分发挥各类群体的专长和社会资源,吸纳有想法、有资源、有能力的村民成为‘幸福合伙人’,持续举办‘摊玩市集’‘最美岑卜人评选’‘天下手工匠人村民培训’等活动,提升各方参与性与感受度。同时,引导各类经营主体围绕新业态突出差异化、特色化,成功推动示范村建设从‘盆景’向‘风景’转变,从单打独斗走向协同式发展。”岑卜村党总支书记倪芳芳说。
记者通过袁国成了解到,因为整村运营,确保新生经营活动特色鲜明的同时,村里还全面规范了各项运营活动。最明显的是,原先19个皮划艇经营户无序竞争的局面迅速得到整改,村集体每年也新增了超过20万元的收入。
“正是因为亲身感受到了进一步拓展业务的环境,我才以每年6万元的租金租下了另一幢民宅,虽然只签了十年合同,再不下手,恐怕‘抢’不到了。”袁国成笑着说。
因为“抢”到了,开了新民宿,袁国成的成本也因此增加了不少:雇佣两位村民搞清洁,每月每人工资3000元,请一位“新村民”做店长,每月工资5000元,周末还得另请帮工,每月增加3000元开支。总共9个房间的民宿,雇工的工资性支出每月高达1.4万元。
记者在采访期间接触了不少民宿经营户,民宿都是租用村民房屋改造的。根据运营管理规定,民宿雇工,优先雇佣房屋主人。如此一来,岑卜村民宿产业,出租房屋做民宿并提供雇工服务的村民家庭,年收入超过十万元是毫无疑问的。
与此同时,运营团队引进的“一尺花园”等餐饮,雇佣村民打扫卫生的月工资基本不低于5000元,同样为五六十岁的女性村民提供了增收机会。
村里业态丰富了,村子越来越热闹了,村民家门口就业机会多了,但这似乎又跟国潮文化村特色定位并没有关联,这一点,运营团队负责人也表示认同。
按理说,特色定位目标得不到应有体现,是专业化运营团队的一大瑕疵,岑卜村的村民们又是如何看待这事的呢?
“村民们说了,大家都享受到了生产生活新空间带来的新机会新收获,还有比这更新潮的吗?岑卜村现在的样子,就是国潮文化村该有的样子。”倪芳芳肯定地说。
岑卜实践带来哪些启示
“我们今天中标了上海市浦东新区惠南镇五个村的一体化整村运营项目。”6月17日,郭辉通过微信留言的方式告知记者这一消息。
这是过去一年半时间,微笑草帽运营团队继签订了金山区廊下镇南北山塘整村运营协议后,在上海签下的第二个整村运营项目。记者通过上海市农业农村委员会村镇处了解到,这两个项目所在的村,先于岑卜村完成上海市乡村振兴示范村的创建,而浦东新区和金山区,前者是城乡融合区域乡村振兴的代表,后者是远郊区域乡村振兴的代表。也就是说,通过微笑草帽运营团队的业务覆盖,岑卜村整村运营振兴模式已经从青浦区辐射到了金山区、浦东新区。
而记者通过金泽镇相关领导了解到,青浦区已建成和正在建的乡村振兴示范村,工作重心都从以往的乡村建设为主转向了建设与运营并重的振兴格局。
青浦区农业农村委员会分管副主任陶荣证实了上述情况。他说,岑卜村整村运营的模式虽然没有以“拷贝”的方式推广,但是,通过总结青浦区已经建成的13个示范村和正在创建的4个示范村,发现不少亮点来自专业化团队的策划运营,特别是和集体建设用地挂钩的区域性运营项目,从规划到建设再到运营一条龙,几乎没有不出彩的。
亟待实现产业振兴而不至于错过新时代发展机遇的上海都市乡村,面临的共性问题是集体建设用地很少甚至没有,而这些村子即便是农业资源相对较多,也存在农业产业特色不够突出,竞争力不够强的难题,短时间实现产业振兴难度非常大。因此,借力城乡融合发展的时代机遇,借助大都市市民追求乡村生活的市场需求,利用乡村生态、美学优势,通过乡村生产生活新空间的建设,培育乡村新业态,获得生态、美学价值,并转化成新的生产力,不约而同地成为乡村产业振兴的主要方向。
岑卜村农业用地不到1700亩,鱼塘115亩,村集体建设用地的建筑面积只有2000平方米。地还是这块地,水还是这片水,却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实现蜕变,不得不归功于探索实践“整村运营”模式。这一共识,源自上海市农业农村委员会、青浦区各级党委政府以及从事乡村运营专业化团队等多方力量,即如果岑卜村不实践整村运营模式,就很难激发“新村民”经营村子、推动“老村民”从传统走向现代。
也正是因此,岑卜村的整村运营模式正逐渐成为青浦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共识和乡村建设运营模式,而专业化团队经营岑卜村的实践经验,也因此成为团队独特的竞争力。
但事物也需一分为二看待,整村运营模式破解了传统村落产业振兴的难题,同时也面临着挑战。比如,通过引进培育乡村休闲旅游、农文旅新业态,村民获得了财产性、工资性增收,却未能同步实现村集体经济发展壮大。
青浦区农业农村委员会副主任赖伟春认为,这只是发展的阶段性现象。因为岑卜村新业态已成规模,影响力得到有效传播,双休日、节假日游客如织,周一到周四的游客数量稳步增长,一套停车管理系统即将落成,这都将为村集体经济贡献持续稳定的收入。更何况,随着与村子近在咫尺的华为人才公寓的正式启用,相信岑卜村的“游客”又将稳步增长,集体经济增长基础也会得到进一步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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