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巡山日志成了大山的自然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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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
日前,我市将建设美丽中国先行区纳入“六区一高地”整体框架中。重庆地处三峡库区腹心地带,是长江上游生态屏障的最后一道关口,独特的气候和地理环境,孕育了丰富的生物多样性,是全国35个生物多样性保护优先区域之一。
截至目前,我市已有野生维管植物近6000种,其中包括天然原生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84种。崖柏、银杉、疏花水柏枝和缙云黄芩等珍稀濒危植物物种得到有效保护,重庆生物多样性保护成效逐渐显现,对于推动长江经济带绿色发展具有重大意义。
这些成绩的取得,离不开一批批扎根山野,默默奉献的林业工作者,他们用脚步丈量大山,守护万物生灵,为我市建设山清水秀美丽之地写下最生动的注脚。
4月3日清晨,巫山五里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葱坪管护站内,高级工程师周厚林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文件夹,细细察看自己在巡山途中拍摄的植物照片。
他轻轻滑动鼠标,目光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照片中的植株长着深红色叶片,叶片边缘众多“小手”将一只小飞蛾牢牢困住,飞蛾挣扎的痕迹清晰可见,却已回天乏术。这是周厚林发现的五里坡新记录种——圆叶茅膏菜,是隐藏在丛林里的捕虫“高手”。
2019年,周厚林从巫山县林业局调至五里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后,徒步穿行于山林间便成了他的工作常态。六年来,他在五里坡自然保护区内巡山近2万公里,累计参与发现植物新种5个,发现重庆市植物新记录属6个,发现五里坡新记录科2个,新记录种30余个,其中还包括一个全球新种。他的巡山日志成了这片土地一本不断更新的自然百科全书。
缘起
农家院坝的惊鸿一瞥,改写被尘封60年的“植物档案”
五里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我市继大足石刻、武隆喀斯特地貌和南川金佛山后第四个列入世界遗产地的地方。2019年,周厚林从县林业局调来保护区,并主动请缨参与到物种资源普查这项工作。
第一次走进五里坡这片原始森林,周厚林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高大的古木遮天蔽日,沿途高山草甸犹如一片片巨大的地毯覆盖山间,一丛丛茂密的植被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第一次发现新种纯属偶然。那是2019年的一天,周厚林巡山路过一户农家,瞥见院坝边的一株藤本植物茎叶翠绿,光滑的叶片相对而生,很是特别。他好奇地向农户询问这种植物的名称,对方却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也说不清楚。
周厚林怀疑这是库区特有的植物“青龙藤”,当即打开相机,拍摄下植株的特写。他把这组照片上传到“中国植物图像库”,几天后,中国科学院武汉植物园专家兴奋地打来电话,仔细询问着植物的生长环境、形态特征,并推测这可能是夹竹桃科白前属植物的一类新种。专家们迫切地希望他寄一些材料过来,好“当面瞧瞧”。
电话里,专家们还提到了一段尘封的历史——早在1964年,四川大学川东植物调查队就曾在三峡地区采集到类似的植物标本,但由于当时鉴定条件有限,这些标本被误认为是膜叶娃儿藤或建水娃儿藤,随后便被遗忘在档案室里。
周厚林意识到,自己的发现有可能成为揭开这段尘封历史的钥匙,甚至改写植物学记录。他激动不已,立刻背上行囊,再次赶往农户家中寻找到这棵植株。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采集了几段茎叶和花朵,亲自打包将它们寄送到了中国科学院武汉植物园。
经过专业鉴定,植物学家确定它与已知的原娃儿藤属、原秦岭藤属物种等都存在多个形态特征上的差异。三年后,中国科学院武汉植物园专家在国际植物分类学期刊上发表了研究论文,将这一物种命名为“三峡白前”。此后,周厚林又先后在奉节县、巫溪阴条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等地发现了这一物种。
“良好的生态环境是物种赖以生存和繁衍的基础。”五里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事务中心主任柴慧明说,近年来,减少人为干预,退耕还林、还草、还湿,使很多地区的自然植被逐渐得到恢复,原本处于濒危状态的一些物种得以恢复种群,从而更容易被研究者发现。
求索
一次次丛林“寻宝”,“开花结果”的却不多
对周厚林而言,这样的发现弥足珍贵。五里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面积超过3.5万公顷,辖五里坡国有林场和官阳、当阳、平河、竹贤、骡坪5个乡镇21个村,要从中发现新物种,无异于大海捞针。很多时候,周厚林都是无功而返。
6年来,周厚林几乎踏遍了五里坡的每一寸山林,穿坏了整整6双鞋,他把6双鞋整齐码放在办公室的角落,像一枚枚特殊的勋章。
一次,他听当地老农说起,在保护区的一处峡谷边见过国家一级保护野生植物崖柏,不由得两眼放光,央请老农带他前往。
两人穿过茂密的灌木丛,来到一处峡谷,老农指着峭壁上隐约可见的绿意,坚称那就是崖柏。周厚林没有多想,麻利地爬上一株5米多高的树,抓住一根结实的藤蔓,慢慢爬上峭壁,靠近那两棵绿植。
采集完标本回到管护站后,周厚林迫不及待地将照片导入电脑放大查看。经过细心比对,他却发现这只是一株在自然环境中树形奇特的高山柏,并非崖柏,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曲茎石斛,国家一级保护野生植物,喜欢半阴半阳的湿润环境,周厚林在保护区里寻找了整整4年。一年雨季,他下到悬崖底部,寻找曲茎石斛的野生群落,一不小心踩到松动的碎石,整个人滑下去了七八米,幸亏被一丛灌木拦住,起身时才发现手臂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国家二级保护野生植物白豆杉的寻觅亦是如此。周厚林最早是在文献记录里得知五里坡有白豆杉的分布,他推断,这一植物很可能生长在海拔较高的乔木林里。一次,他侧身“猫”进一处山林,刚走了二十来步,竟发现一只黑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攥紧的拳头直冒冷汗。可尽管与黑熊打了个照面,他依然没能寻到白豆杉的踪迹。
“找不到是常事,虽然会很失落,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周厚林说,“因为如果真的错过了新物种的发现,我会感到更遗憾。”
但让他欣慰的是,这几年,他已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保护区里经常有志愿者过来,跟他一起巡山。
巫山原乡烤鱼非遗传承人陈嗣江就是其中之一。受周厚林的影响,她也对植物入了迷。偶尔她也会把巡山记录发布到自己的公众号,点击量最高的一则视频就是她转发的周厚林发现圆叶茅膏菜的影像记录,有不少粉丝在评论里留言点赞。
使命
与时间赛跑,为大自然留存珍贵生命档案
6年来,周厚林在五里坡自然保护累计参与发现植物新种5个,发现重庆市植物新记录属6个,发现五里坡新记录科2个,新记录种30余个,其中还包括一个全球新种。
“每发现一个物种,就多一份责任。”周厚林说,几年前自己曾跟随西南大学科研团队在保护区内记录到中华叉柱兰的分布,这一发现还使得中华叉柱兰被确认为重庆境内的新记录种。可后来他再返回记录点寻找时,种群数量已明显减少。
“这并非个例。”周厚林的语气带着忧虑,有好几次,他们头一年发现的植物种群,第二年再去时不是减少了就是消失了,而这些消失的植物个体既可能是自然演替的正常消亡,也可能是人为活动导致的影响。
这种不确定性让他感到紧迫,“很多时候我仿佛是在和时间赛跑,如果不快一点,有些植物可能等不到被我们认识,就永远消失在这片土地上了。”周厚林说。这份使命感,驱使他年复一年穿行在山林之间,争分夺秒为大自然留存珍贵的生命档案。
去年由他和西南大学的专家团队共同发现的巫山黄芩被确定为全球新种,那次科考令他记忆犹新。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路过一片湿地时,一丛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引起了他的注意,植株形态与常见的黄芩属植物相似,但花色更淡,叶脉纹路也更为特别。
“这是什么?”周厚林的呼喊引起了专家们的注意,大家围了过来,仔细观察后,所有人都意识到眼前这株植物很可能是一个新物种。
瞬间,整个科考团队兴奋起来,队员们立即着手进行标本采集、环境测试等。半年后,西南大学宣布发现全球黄芩属植物新种——“巫山黄芩”。
事实上,除了植物新种,这几年五里坡自然保护区内还发现了不少动物新种。其中,西南大学张志升科研团队就以五里坡作为模式产地,发表了蜘蛛目皿蛛科8个新种,并以五里坡发现的种类作为模式种而建立了2个新属。
新种、新记录种的发现,只是一个开始。柴慧明告诉记者,只有不断发现新种,观察它们的特征,了解它们的习性,才能更好地保护它们,“只要能发现新物种,巡再多山,走再多路,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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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大资源本底调查力度 重庆物种记录频频“上新”
4月3日,记者从市林业局获悉,这两年我市新物种发现数量较过去大幅提升,先后发现了云阳掌突蟾、金佛山尖尾天牛、巫山黄芩、巫溪马铃苣苔等彰显我市独特生态价值的代表性物种。
我市的物种记录为何频频“上新”?记者为此采访了市林业局保护处处长吴婧和西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研究员张志升。
在吴婧看来,物种频频“上新”与我市近年来加大物种资源本底的调查力度密切相关——通过重新划定自然保护地、设立专项调查资金、邀请专业分类学家参与调查等,大大加快了我市生物多样性摸底与保护工作。
“这几年,重庆对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工作越来越重视。”张志升介绍,在市林业局的统一部署下,他们先后组织和参与了缙云山、阴条岭、五里坡、大巴山、金佛山和四面山等保护区的生物多样性调查工作,发现了一大批蜘蛛、昆虫、马陆、螨类等动物新物种,进一步凸显了重庆丰富且特有的生物多样性资源本底。
“其实新种的发现十分不易。”他告诉记者,物种的发现和记录属于分类学范畴,距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许多常见的物种早已被记录在册,而还未被人发现的新物种,要么藏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或是隐匿在幽深莫测的江海,要么就是由于自身特征不够明显,一直被人们忽略。
“不仅如此,物种的确定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张志升举例道,他和团队所从事的蜘蛛这一细分领域,就需要在野外寻找各种标本,然后要进行形态和分子鉴定,查找资料比对再去分析是否是新的物种,“我们团队每个蜘蛛新种从发现到确定,平均耗时3至5年。”
新种发现既不是发明创造,也不能直接产生经济价值,发现新物种的意义何在?吴婧说,重庆地处三峡库区腹心地带,是长江上游重要生态屏障的最后一道关口,加强重庆生物多样性保护,对于推动长江经济带绿色发展、保障国家生态安全具有重大意义。
“从科学角度来说,新物种的发现能填补对某些区域生物多样性认知的空白,还能为该区域生物多样性应用研究提供更丰富的资源,甚至可能带来医药、农业等领域的突破。”张志升说。去年,他们就在巫溪阴条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首次发现蝎目的新物种——朱氏琵蝎,这是重庆市范围内真正意义上记载的第一种蝎子,目前重庆是它唯一的分布地,表明该物种在经历数百万年的演化后,在重庆找到了适合它生存的“家”。“朱氏琵蝎的发现,再次证实了重庆在古地质和生物演化史上的重要位置,这对考古和地质研究都有着重要的参考意义。”张志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