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乡村建设要让农民多参与、广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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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侯馨远 刘知宜
日前,第二届全球数字贸易博览会在浙江杭州落下帷幕,数字化经济转型加速引导新一轮科技革命与产业变革,也深刻地改变着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2023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深入实施数字乡村发展行动,推动数字化应用场景研发推广。数字乡村建设对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有重要支撑作用,在推动乡村产业提质升级、提升农村信息化服务水平等方面有较大潜能。我国数字乡村建设发展现状如何?城乡“数字鸿沟”怎样消弭?今后一段时期,我国数字乡村建设优化的关键点和着力点在哪?本期对话邀请钟钰、崔凯、何春龙三位嘉宾就相关话题进行深入探讨。
弥合城乡“数字鸿沟”,需根据地区环境差异和农民需求特征,因地制宜推进数字化基础设施体系化发展,推动乡村传统基础设施建设的数字化改造升级
主持人:我国数字乡村建设经过了哪几个阶段,目前正处于怎样的发展阶段,面临着哪些挑战?
钟钰:当前,人们越来越多地把数字技术应用在乡村建设与居民生活中,数字乡村在我国虽然还是新生事物,但其发展比较迅速,现在已大量运用到农村产权交易、收益分配、制度体系建设等各方面。总体来看,我国数字乡村建设经过了三个发展阶段。
2016-2018年为第一阶段,此时数字乡村建设起步。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首次提出“数字乡村”概念,明确提出要实施数字乡村战略。《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部署了数字乡村建设的任务内容。第二阶段是2019-2020年,数字乡村快速发展。2019年5月,《数字乡村发展战略纲要》印发,这是对数字技术促进乡村发展的统筹规划与具体部署,部署了加快乡村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发展农村数字经济等十项重点任务,并提出了到2020年、2025年、2035年和本世纪中叶四个节点的发展目标。第三阶段是2021年到现在,数字乡村建设取得重要进展。互联网服务加快向乡村延伸,电商平台在促进农产品销售、带动农村创新创业等方面发挥巨大作用,2022年全国农村网络零售额达2.17万亿元。
崔凯:近年来我国对数字乡村建设高度关注,相关部门陆续出台支持保障政策,积极开展国家数字乡村试点建设,引领农业农村数字化转型。2018-2022年,数字乡村建设基础设施和政策体系逐步完善。期间我国农村互联网普及率、农民上网人数和手机用户数量连年显著提升,全国行政村通4G网络比例超99%。截至2022年底,农村网络基础设施实现全覆盖,5G网络覆盖所有县城城区,历史性实现“村村通宽带”“县县通5G”。数字乡村建设赋予“村村通”新内涵,乡村地区网络可达性已解决。2023年以来,我国数字乡村建设深入持续发展。各地围绕农业生产、经营、管理、服务等方面的数字化转型进程更加深入。智慧农业、无人农场、大数据平台等场景在各地不断涌现,农机装备智能化改造正在推进,农业全环节全过程无人化作业方式已经出现,自动导航系统、无人机等在大田耕种收作业环节和农业社会化服务中加快普及。数字广播、数字农家书屋、数字监控等公共服务设施在农村也正普及开来。
当前挑战主要在于,一方面村庄原本条件差异较大,部分地区网络接入质量有待提高,特别是山区和边远地区信号强度和接入效果需要提升。另一方面数字技术在农业中使用成本较高,数字技术产品和服务业务的市场化水平需提升,数字技术带来的产出效益仍有较大提升空间。另外,一些村庄面临老龄化、空心化,数字化、智能化设备在农村地区利用效果有待提高,数字化项目资金投入效果还需强化。
何春龙:浙江作为数字经济先发省,20年来坚持一张蓝图绘到底,持续推进“数字浙江”建设向乡村纵深延伸。从“农技110”到“百万农民信箱工程”,从实施万村联网工程到整省推进信息进村入户工程,从搭建数字三农协同应用平台到打造“乡村大脑”,从启动省级数字乡村试点到与中央网信办、农业农村部共建数字乡村引领区,浙江数字乡村建设的探索实践始终没有停止过。
从近些年的成果来看,目前浙江农村地区已建成5G基站8.6万个,宽带接入端口2918.6万个,实现5G网络、百兆光纤在行政村的全覆盖,创新打造“乡村大脑+浙农应用”整体构架,全面实施智慧农业“百千”工程,数字乡村建设呈现蓬勃发展态势,数字乡村发展总体水平达到68.3%,连续4年位居全国首位。下一个阶段,浙江将围绕打造农业农村数字化改革变革高地、乡村产业数字赋能创新高地、乡村数字服务实践高地、乡村网络文化活力高地和乡村整体智治引领高地等“五个高地”目标,预计到2027年全面建成数字乡村引领区。
当然,在数字乡村发展过程中,也遇到过不少“成长的烦恼”,例如农村数字基础设施薄弱、城乡“同网不同速”、山区海岛县投入不足等问题。
主持人:有观点认为,当前城乡“数字鸿沟”较为突出,智慧城市起步早且发展条件成熟,而数字乡村建设则面临更多发展难题,进展相对较慢。对此您怎么看,有哪些建议?
钟钰:我国数字乡村建设发展速度快、活跃程度高,但不能否认,城乡“数字鸿沟”现象依然存在。比如截至2022年12月,城镇地区互联网普及率为83.1%,农村地区互联网普及率为61.9%,两者相差21.2个百分点。“数字鸿沟”源于城乡居民接触和使用信息资源机会的不均衡,乡村在基础设施建设、经济增长动力及数字素养培养等方面存在短板。
一方面,要根据地区环境差异和农民需求特征,因地制宜推进数字化基础设施体系化发展,推动乡村传统基础设施建设的数字化改造升级。加快推动信息网络向有条件、有需求的农村延伸,持续推进城乡“同网同速”,优化提升农村网络质量。加快农村电网数字化、水利工程智慧化、水网智能化。另一方面,也要完善落实科技支撑与人才储备,加大创新领域资金与人力投入,推进农村产业结构调整。
崔凯:我国2012年就开始启动智慧城市试点建设,智慧城市数量全球领先。虽然我国在农业农村领域较早布局了数字化战略,但相对城市数字化、智慧化进程,还较为滞后。当前,数字化是城乡一体化的机遇,为加快城乡融合提供了实现手段。例如新型基础设施建设正成为连通城乡新引擎,产业数字化转型加快为三产融合提供契机。
要加快数字基建在农村地区的普及,全面提升网络接入质量和应用效果。运用互联网、大数据平台等,推动公共服务下沉,创新基层治理方式和手段,让教育、医疗、养老、救助、就业等公共服务的获取更便捷。同时要加快人才与资本的互动连接,为吸引数字人才返乡就业创业提供支持,完善创新补贴、贷款等扶持手段。要引导城市工商、金融资本等投入数字乡村建设。还要提高农民参与水平,通过数字化产品和服务应用推动政务服务向农村延伸,引导村民主动使用手机客户端、微信小程序等,及时了解村务信息,提高网上办事效率。
要坚持需求导向、问题导向、效果导向,聚焦实际问题,强化小切口牵引大场景,迭代建设一批实用管用、适农适老的跨场景应用,真正让广大农民群众共享数字红利
主持人:有研究表明,当前数字乡村建设的地方实践中,存在管理分散、整合不够等问题,在部门联动、地区统筹等方面有待加强,顶层设计系统性也有待提升。对此您怎么看,有哪些建议?
钟钰:从实践来看,一些部门和地方之间数据整合性不够、对接不畅的现象的确存在。要坚持顶层设计与基层创新相结合,根据实践变化指导政策优化。推动数据治理体制改革、数据共享机制建设,加快建立国家级数据开放共享平台,制定数据采集、交易流通、开放共享的标准规范。在部门层面,要清晰界定数据归属权、使用权和共享管理权,从数据内容质量、格式、平台便捷性、互动反馈等方面严格规范,提高数据互动利用便捷性。在地方层面,要鼓励支持地方政府实践探索,将大数据发展纳入经济社会发展规划,引导地方本土数字经济企业参与数据要素市场建设运营。
崔凯:需进一步优化顶层设计,加强部门联动和区域统筹。一是要根据建设目标和实施周期,建立长期监督机制,引导数字乡村建设集约、高效、高质量发展。二是要以现有行业和地方发展条件为基础,既要有统一方案,又要借鉴不同地区发展经验,避免重复建设。三是制定区域性建设标准,建议围绕数字基础、数字技术、数字产业、数字生活、数字治理等方面,明确考核项目与评价体系,根据落实情况灵活实施具体细则。四是加强市县级层面的统筹和集中管理,针对基础性、关键性、公益性等核心问题,及时总结经验、优化政策体系。
何春龙:数字乡村建设是一个长期、复杂的系统性工程,对此,浙江在部门联动、地区统筹等方面进行了改革探索。2022年,浙江首创了由省委网信办、省农业农村厅双牵头,33家省级单位共同参与的统筹协调机制,强化顶层设计,加强督促检查和责任落实,促进条抓块统、步调一致。建立重大政策、重大议题会商协同和常态化工作联系机制,加大政策、项目、资金的统筹整合力度。制定出台《浙江省数字乡村实施方案》《浙江省数字乡村建设“十四五”规划》等规划文件,发布全国首个《数字乡村标准体系建设指南》和首个省级地方标准《数字乡村建设规范》,明确建设目标、重点任务、推进举措,为各方提供行动指南。
主持人:数字乡村建设需要政府、企业、科研单位、村集体、农民等多方主体联动合作。您认为应当如何捋顺各主体角色定位与职责分工,特别是激发出广大农民群体的主人翁精神,深化共建共治共享的数字化治理格局?
崔凯:要充分发挥高等院校、农业科研院所、农业科技企业等创新主体作用,依托园区等载体和平台建设,加大对数字技术项目的扶持力度,推进产学研合作和跨区域协作。注重发挥基层党组织、新型经营主体、“新农人”等的带动作用,可将村民满意度纳入考核体系。要善于激活农民的数字需求,可结合乡村治理积分制等,拓展数字化应用功能,改善服务方式和手段,提高数字产品的便捷性、适农性。
何春龙:为促进多元力量参与数字乡村建设,今年浙江大学、浙江电信等12家单位发起组建数字乡村发展联盟,汇聚高等院校、科研机构、通信运营商、数字技术企业等多方资源,整合技术、人才、平台等各类要素,开展理论研究、技术创新、资源对接、宣传推广等。与此同时,营造数字乡村建设良好氛围,能很好激发广大农民群体的主人翁精神。为此,浙江开展“数字乡村,幸福引领”大型融媒宣传活动,举办“共富直播帮”系列活动,邀请农业农村部门负责人走进直播间,各地记者走进乡村田野,讲述浙江数字乡村建设生动实践,全景化呈现数字赋能乡村振兴成果,累计观看量近900万人次。
数字乡村建得好不好,农民群众是见证者、受益者,更是参与者、监督者、创造者。要坚持需求导向、问题导向、效果导向,聚焦实际问题,强化小切口牵引大场景,迭代建设一批实用管用、适农适老的跨场景应用,真正让广大农民群众共享数字红利。
电商平台不能仅停留在展示农产品的经济价值和食用价值,而要立足农产品历史人文属性,挖掘其背后的深层价值,从产品对接、产业对接向感情对接、文化对接拓展延伸,在拓展销路的同时扩大品牌溢价空间
主持人:有调研提出,一些乡村由于老人居多,村民和村干部使用数字化设备和软件有困难,不利于数字办事平台的使用和普及,应加快提升村干部和村民的数字素养。对此您怎么看,有哪些建议?
钟钰:截至2022年12月,我国农村网民规模为3.08亿,占网民总数的28.9%。相较于市民,农民学习数字技能的机会较少,缺乏运用数字技能的实践空间。有研究发现,数字技能通过强化信息获取、拓展社会网络和优化资产配置,对低教育水平、中老年及丘陵山区农户财产性收入具有显著正向影响。数字技术会让广大农村老人切实受益,因此要引导农村年轻人多做示范演示,帮助老年群体提高数字技能,同时要开发通俗易懂的软件平台,让农村老人一看就懂、一学就会。还要坚持智能创新与传统服务相结合,保留以往老年人熟悉的办事方式,通过人工服务、窗口服务等让老年群体办事便利。
何春龙:从浙江近年实践经验看,可以通过以下方式提升农民的数字素养。一是加强农民数字素养提升培训。比如每年组织开展全民数字素养与技能提升活动,打造一批数字素养与技能培训基地,汇集整合新技术推广、电商销售、新媒体应用、手机应用技能培训等优质培训资源,提升农民群众对数字化“新农具”的使用能力。二是加大乡村数字人才引育。结合十万农创客培育工程等,引进数字应用开发、智能农机应用、电子商务运营等紧缺人才,并通过就地培养等方式,培育和筛选一批善于学网、能够懂网、熟练用网的“新农人”。三是加快推动乡村数智服务集成落地。创新打造乡村数智生活馆,在每个数智生活馆中配备一名“数管员”,承担日常运营及服务管理工作,手把手教会老百姓使用数字设备。四是充分发挥乡村数字先锋引领作用。组织开展“十大数字乡村先锋人物”评选、寻找“百名数字‘新农人’”活动,挖掘发现了一批典型,也提升了社会各界对数字乡村建设的关注度。
主持人:近年来不少地方的农业主导产业纷纷布局大数据平台,对提升农产品品质助益良多。但有观点指出,一些平台的应用更多停留在生产管理环节,关注“我有什么”,而对“你要什么”关注不够,对产品由谁消费、评价如何等信息缺乏掌握,没能与市场有效沟通,不利于将数字化投入变现为品牌溢价。对此您怎么看,有哪些建议?
钟钰:2022年我国农产品网络零售额超过5000亿元。近年来农村电商销售势头不减,且一些电商已从最初的推动农产品消费、促进农产品销售,演变为着力打造农产品区域公用品牌。但总体看,农产品销售主要集中在少数大平台,更多中小电商平台常用的竞争方式是拼价格,用“超低价”吸引眼球,以流量换销售,没有充分考虑消费结构升级的多维需求。电商平台不能仅停留在展示农产品的经济价值和食用价值,而要立足农产品历史人文属性,挖掘其背后的深层价值,着力在产品展销、贸易洽谈、营销推介等方面精心策划,充实区域文化元素,从产品对接、产业对接向感情对接、文化对接拓展延伸,在拓展销路的同时扩大品牌溢价空间。
何春龙:要想将数字化投入变现为品牌溢价,需通过数字化手段打通农产品生产、流通、消费等各个环节。以浙江的“浙农优品”数字应用为案例来分析,在生产端,“浙农码”的追溯功能可以串联起农产品品种选育、产地环境、农事作业、采收加工等全过程信息;在销售端,“浙农优品”在云端搭建农商对接平台,打通农产品供应链条,帮助好产品找到好市场、卖出好价格,带动农民增收致富。
今年启动实施的“浙农码”赋能区域公用品牌行动,通过探索有效赋能手段,充分释放数据价值。如安吉白茶通过对接“浙农码”,对茶园基地和生产流程实现了一码统管,构建原产地全程码上追溯机制,做实品牌保护闭环,累计赋码量超589万个,每斤茶青价格提高了30元左右,每斤干茶售价提高了100元左右。目前,在“浙农码”基础上打造的“全农码”,正向全国推广。
要重点补齐数字乡村基础设施、公共服务关键领域短板,注重提升农民的数字素养,完善对数据资源的开发、管理和保护,丰富数字化生产生活场景
主持人:您认为今后一段时期,我国数字乡村建设有哪些发展趋势?未来进行优化建设的关键点和着力点在哪里?
钟钰:一是数字产业将成为农业农村经济和就业的重要支撑。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浪潮中,5G、大数据、人工智能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特征日益显现,现代信息技术推动农业农村经济提质增效,带动新业态蓬勃兴起。二是农村居民生活方式精彩纷呈。乡村网络文化内容不断丰富,农耕文明将得到进一步挖掘和弘扬。三是数字化技术为乡村治理提供新解决方案。2021年全国县域社会保险、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劳动就业、农村土地流转、宅基地管理和涉农补贴等六类涉农政务服务事项综合在线办事率达68.2%,让很多农民可以足不出户办理相应事项。
接下来,一是要做好“硬保障”,当前乡村数字服务还存在网点覆盖不全面、综合服务碎片化等堵点,以基站为代表的信息化设备向基层延伸的程度还需加强。二是要做好“软支撑”,注重提升农民的数字素养,为现代农村的数字化重构提供高素质人才支持。三是要对乡村数字信息类新基建给予财政、金融、政策支持,调动社会资本等参与积极性。
崔凯:未来,农村新基建持续推进,移动网络在农村的使用和普及率将不断提升,5G网络试点加快推进,数据中心、基础数据资源库、农产品数字供应链等相继建设。生产环节中智能机械装备将加快发展,面向具体农业作业场景,密切结合农业生产经营管理服务等不同环节的实际需求,兼容大数据、人工智能的智能农机装备加快应用。更多市场主体将在乡村基本公共服务供给、乡村治理等领域加快对数字化解决方案的探索。
要重点补齐数字乡村基础设施、公共服务关键领域短板,尤其要加强偏远山区、脱贫地区网络设施和公共数字化设施的适老化、适残化改造。要完善对数据资源的开发、管理和保护,建立技术安全标准,推动使用共享涉农数据资源,制定完善数据资源安全传输、储存、交换,身份认证、权限管理、客户端安全保护等规范。要丰富数字化生产生活场景,发挥数字技术促进产业发展、生活便利、生态保护、文化宣传等方面的作用。
主持人:数字乡村在我国虽是新生事物,但发展迅速。当前我国数字乡村建设进入新阶段,要推动弥合城乡“数字鸿沟”,加强部门联动和区域统筹,激发广大农民群体主人翁精神,加快提升农民的数字素养,将数字化投入更好变现为品牌溢价,转化为加快补齐数字乡村建设中基础设施、公共服务等领域短板的重要力量,让广大农民群众共享数字红利。感谢三位嘉宾做客《对话》栏目,分享精彩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