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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鹰:我早已爱上了山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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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5-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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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已爱上了山乡,每年只有严冬季节我们才回城向“集中供暖”投降。

我“归隐山林”已经五年了,除了严冬时节,每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老伴在山区度过,所以知道了不少山里人的生活故事。考虑到本文涉及一些农民朋友的隐私,所用人名、地名都是化名,然而故事却是“非虚构写作”。

我之“归隐”多半出于文人情怀,自古以来文人都以归隐山林为美谈嘛!另有原因是我的健康状况承受不了大城市的空气污染。我患有风湿性心脏病,2009年做了“心脏瓣膜置换”手术,后来又发现有一片肺叶“罢工”了,医学术语叫作“肺不张”,心肺都大大地坏了!每逢雾霾天就胸闷气喘,靠室内空气清洁机、氧气机活着。

请教胸科医院名医,名医说除非你住到山区树林里去,那里负氧离子高,对你的心肺都有好处。

于是,我就成了多半个山里人。

我旅居的这片山区属于燕山余脉,位于京津冀交界点,不通火车,离高速公路也很远,只有乡间公路。群山绵亘,森林茂密,山路弯弯,果园片片,春来繁花似锦,秋末红叶遍染,真是一方养老养生的好去处!

我租住的第一处房子不远处竟然有一条商业街,附近几个村都是原先水库地区搬来的移民,县里为安置库民规划建设了商业街。可惜离老镇中心街区三四公里远,店铺略显萧条。况且每隔四五天老镇那边都有大集,新区的人都骑着电动车去赶集,这边的商业街愈加不景气了。我们这些走不远的老人,便成了商业街的忠实顾客。

写作坐久了不免劳累,我便去“逛街”,从这头儿走到那头儿也不过二十几家店铺,日子久了,人熟了,我便发现一些十分有趣的现象。

上门女婿

别看咱觉得山区穷,这里比起偏远外省还算是富庶之地,离北京、天津都很近,进城打工的机会多。因此,这里涌现了一种“特产”——上门女婿。上门女婿自身条件大都不错,只因其家乡太穷娶不上媳妇,或因有兄弟其父母盖不起两套房子,自愿来给女方娘家当儿子。

上门女婿来到这边村里起初会很困难,没有自己的宅基地和土地,和岳父岳母住在一起多有不便。所以想方设法地租房开家店铺,前店后家,好歹有个属于自己的栖身空间。

我该理发了,街上有两家理发店,小店收费便宜,是村里大爷大妈们理发的去处。大一些的店名字很新潮——“非凡造型”。虽然我头上没几根毛儿了,仍想非凡造型一番。推门一看,店主是个壮实的小伙子,正忙着给一位女青年烫一种样式复杂的发型,问我:“大妈您……”

我说:“只剪剪头发。”

他示意我先看看价格表,估计会把我吓回去。我扫了一眼觉得在当地够得上“高消费”了,但不足市里的半价。

理了发,他拿出一面镜子让我“验活儿”。对镜一照,虽然不够“非凡”,但对于我这几根白多黑少的软毛儿来说确实挺有“造型”。

我成了他店里的常客,知道了他是个上门女婿,老家在内蒙古。我问他从哪里学会的做这些时髦发型,给男客能理出某球星式的、某明星式的,女客的花样儿就更多了,完全不输大城市的流行新潮。他说原先在别的店里拜师学艺,如今不断地去各地参加理发技术交流会,宁可关门打烊自掏旅费,也去学习新手艺。在这偏远山区,“非凡造型”算是“顶流”“天花板”了,几十里地以外的年轻人们,特别是情侣们、新郎新娘们,都开车来找他……

他知道了我是作家,找我要书,而且想多要几本。我很高兴,回家找出几本鄙作,郑重地写上他的大名并签上我的笔名送到店里。他再三道谢,把书立在卖染发剂、洗发膏的柜子上。我说:“希望你喜欢看。”

他却说:“我哪有空看书呀!摆在这里显得店里有文化,等待理发的主顾儿可以看看。”

我发现收银台上有一本翻得卷了页的书,指着问:“你看的这是什么书?”

“《易经》。”

“你研究《易经》?”

“谈不上研究,我想学学算卦、相面。”

我不知说什么好了。望着举到高处的鄙作,我只好暗暗地安慰自己:等着理发的客人多,总会有人看的……

斯文眼镜店

有一天我不小心把眼镜腿儿弄坏了,只好拿到街上的眼镜店去修。年纪大了视力下降,我的“大散光”眼镜和老花镜戴着都不合适了,只是认为这荒山野岭的恐怕难以配出好眼镜来,也就没进店看过。

店主说话本地口音,瘦瘦高高,挺斯文的,跟店名挺相配。他很快修好了眼镜,表示不收费。我道谢后浏览了玻璃柜里的眼镜,有太阳镜、风镜、游泳镜、老花镜……各种款式的镜架,可以配近视、散光等镜片。我问:“业务好做吗?”

他无奈地表示:“维持吧!”

“主要客户是哪些人?”

他说:“镇中学的学生,也有少数小学生。不过,如今孩子越来越少了。”

我问:“您磨镜片的技术怎么样呀?”

店主笑道:“看来您不清楚,如今这种轻型材质的镜片店里不会磨,都是寄回厂家统一磨制。”

我又问:“何算你们只管配架儿了?”

店主拿出一副镜架和镜片解释:“厂家只管磨制和您瞳距、视力有关的中心部位,镜片周边的形状,如何装到镜架儿的框儿里,由我们加工”。

我暗想:照此说来,只要相中了镜架,在哪家店铺买都一样……不知不觉地我沿着各个柜台挑选起镜架来了,一一问价,比市里眼镜店的半价都便宜。我一口气选了两副“大散光”镜和两副老花镜,老花镜不是从现有货里试戴的,而是他专门为我配制的。

镜架挑花了眼,那叫一个折腾,店主不厌其烦,验光、试配镜片就更细致了,反反复复足有俩钟头。中途只有一位家长带着上中学的孩子来取眼镜。

我享受到了在大城市名店里难得的“特殊服务”,得到了一红一白两副漂亮精致的“大散光”眼镜,两副轻盈小巧的老花镜,戴上以后看远、看近都很合适。

山里冬季严寒,秋末我们回市里住了。来年春天回山里,却发现眼镜店空了。我惆怅地望着招牌上的“斯文”二字……

山居苦恼

我嫌租久了的房子离山远,又在手机里的房屋出租广告中挑了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农舍。房子朝阳,宽敞,出了后门即是登山的台阶,很符合文人的浪漫情怀,这一回才算真正地归隐山林啦!

房东是一对年近七旬的老夫妇,待我们很好,送来他们果园的樱桃、桃子、大杏,听说我们爱种花、种菜,还用小卡车拉来好土和几袋子羊粪。我非常高兴,这下子我们的小菜园就不用施化肥啦!

不料,不久就遇到了烦恼——卧室没有窗帘,房东大妈说咱在半山腰上无人看得见!卫生间淋浴的花洒水流不畅,洗个澡得把人急死!下水道没有防臭地漏……种种问题,不断地叫市里的亲友带着零件、工具来解决,终于能够安家落户了。

和房东大妈聊天,我吃惊地获悉她竟然在计划生育时代生了六个孩子,三个闺女,三个儿子!

“听说当年罚款可凶呢!”

“谁说不是呢!要不这么穷呢!这把年纪了还拼老命干呢!”

我笑道:“如今国家又号召多生孩子了,真该封您为英雄母亲!”

她诉苦道:“啥英雄呀,六个孩子盖房,哪个不得我们帮衬呀!”

和房东建立了友谊,我本想长住下去的,但离山太近,院里和屋里的窗台上常有“大自然的客人”来访,苍蝇、蚊子自不必说,各种爬虫太吓人,山蜈蚣、“钱串子”、“臭大姐”、壁虎、蜘蛛……这些还不伤人,可怕的是大马蜂和蝎子。老伴在卫生间打死一只大蝎子,我又发现一只小蝎子,没打着,不知跑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吓得我不敢坐马桶!怕蝎子蜇着屁股!

三伏天到了,气压低的闷热天儿,我们忽然嗅出了新的“危机”——山顶上传来一阵阵怪味,只好紧闭门窗。我终于按捺不住含蓄地问大妈:“您二位住山上,闻到有味儿吗?”

“没有哇!啥味儿呀?”

看他们真诚的表情,不像说假话。我便想起那句古语“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人的嗅觉确实容易疲劳,便不好多问了。后来我艰难地爬上山去看,没想到山顶有一片很大的开阔地,一直延伸到另一座山坡上去。老夫妇俩竟然以此为牧场,养了十头牛、三匹马、一百多只羊,还有鸡、鸭、鹅……

回到住处我和老伴就犯了愁,从市里来到这么远的山乡就是为了寻找好空气的呀……整个夏天不能不开窗户呀!于是,我又在手机上搜寻租房中介发的视频了……

告别时我们没有说另租了房子,而是说年龄大了得回市里了,先把家具寄存在县城朋友的空房子里。

看来,当代城市人向往归隐山林,听上去很美好、很浪漫,真要是回归大自然,已经不大可能了……

小房东

事不过三,这一回我接受了教训——找了一处看山不进山,树多不进林的所在。

这位房东很年轻,为了孩子能进好中学,他们夫妇在县城买了一套小单元,背着房贷。他和哥哥以送桶装山泉水为生,每天从山里装满一辆大卡车的桶装水,拉到天津市几家水站,卸下500桶水后再赶回山里,天天如此辛劳。山区大田作物少,果园多。水果卖价低,种植程序复杂,人工费又贵,村子里的年轻人多出去打工,只留下一些老人和幼儿。

小房东很有意思,现代高科技与古远习俗集于一身,很多事令人啼笑皆非。

你要说他新潮儿吧,他很能接受新事物,房顶上装了两排太阳能光伏片,并入了电网。屋里装有“空气能”供暖系统,太阳能热水器、厨房净水机、卫生间洗手盆、“热宝儿”一应俱全。他还在前门、后门外装了电子监控摄像头,坐在县城家里就瞅见我们。电灯开关也是智能的,不仅人一走过自动亮了灭了,连手机都可以控制开关灯。

小房东的另一面,也叫你哭笑不得。

看房时我相中了二层楼的东屋作为书房,窗外能够望见群山环绕、林木森森,有果园、菜园,还有一条小溪,坐在这里写作心情多好呀!我见到屋里供着三尊白瓷彩塑佛像,便客气地说:“你要把佛请走。”

可能当时他为了让我同意租房,面露难色却也答应下来。待到签了租房合同并预付了定金,他就跟我磨叽上了:“您看屋里有佛保佑多好呀……”

我郑重地表示:“我很尊重佛教,但不是佛教徒。屋里供着佛就得礼佛,但我们不想烧香拜佛。佛在心中,多做善事即可。佛本无相,是人们按照自己的模样把佛塑造成这样的!”

他只好答应下来。待到装修好了我去看房,他提出了个十分荒谬的主意:“房间这么大,您看我打个柜子请佛住在里面,锁上行不行?”

我非常吃惊:“你把佛锁起来?”

他为难地表示:“我问了‘仙儿’了,人家说供上了佛不能走动……”

我可真发火了:“你问的什么蠢‘仙儿’呀?谁说佛不能走动?唐僧取经走了多远?济公活佛到处走,托钵僧、托钵尼到处化缘,还有云游和尚……你在村里有这么多家人亲戚,赶紧找谁借一间空房布置一间佛堂去!”

他只好照办了。

看房时主楼前宽敞的平台上有泥土,我提出开辟花坛,由我们买花种花。不料整修完了去看,他却把平台给“硬化”(即水泥混凝土)了。我问此事,他说怕大雨时涨满泥水脏了院子,我说在东墙和西墙各修一道排水沟不就行了吗?他说那不中,水不能往外流。我问为什么,他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说着指了指门房窗下的两道排水管,果然排水在院内。我暗自发笑,想怼一句“院内的地下管道不也得朝外流去吗?”为了这点小事不愿伤和气,也就算了。

更可笑可气的事还在后面:我们入住后发现,大门外两棵大核桃树不翼而飞了!看房时我特喜欢那片浓荫,准备在树下摆上茶桌招待亲友。我问:“好好的大核桃树为什么砍了?”

“核桃卖不上价儿。”

“树荫底下乘凉多好呀!”

“您没见树根都把地面拱高了吗?房顶上下来的雨水排不出去。”

“挖一道小排水沟不就行了吗?”

“那不中,风水先生说了,家门前不能沟沟坎坎的。”

我简直无语了,指指屋顶上的太阳能光伏板,又指指屋角上的电子监控摄像头:“你不是挺……不是挺……”

“挺”什么呢?我都给气糊涂了。

可能我离那监控摄像头儿太近了,那只“独眼儿”发出怪调儿:“请勿进入,请离开……”

深山里的钢琴声

在漫长的看房过程中,我还相中过一处位置更加偏远的房子,它的女主人名叫李小芳,四十大几岁了,看上去却很年轻,打扮也很时髦,真没想到在深山老林里会有这样一位开着红色小汽车的女子。

朋友驾车陪我们进山,我一下子就被茂密林木的芳香迷住了,清新的空气让人精神一爽。山路拐向半山腰一片少见的开阔地,打老远就传来悦耳的钢琴声。那种金属音色的琴声穿透力极强,乐曲旋律哀婉悲怆,时而又变奏出一种激越呐喊,穿行缭绕于山林之间,直击人的心灵。

我暗自惊叹如今竟能在深山里听到钢琴曲。待到进入这栋小楼,只见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在弹钢琴,我愈加吃惊了。白白净净的高个子少年见到来客立即盖上了钢琴,起身礼貌地向我们问好后就退到楼上去了。

因为路途遥远,朋友事先和女主人约好在她家吃午饭。待我们看了一圈儿房子回到她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举箸一尝,我又一次深感意外,菜肴清淡爽口,竟然颇有城市粤菜馆的味道。我们去过不少村镇饭馆,大都迎合村民们的重口味,当地流传一段顺口溜:“齁咸儿的,胶粘儿的(指多放淀粉勾芡),十三香,葱蒜姜”,而这些是我最怵头的了。

我好奇地问她在哪里学会这等厨艺,她说她在娘家和兄弟媳妇合开了农家院,城市来的客人多,见天儿提意见,她便跟着手机视频里的烹调节目自学成才了。

主宾落座,她几次朝楼上喊儿子。那少年名叫李想,挺好听,见了我们很是腼腆,下楼盛了饭菜躲楼上吃去了。我敏锐地觉察到他随母姓,这家的男主人呢?后来与小芳聊天的过程中我才得知,她是个单身妈妈。

这处房子竟有一排小楼,任我们挑选其中一座。站在这高坡平台上凭栏望去,前前后后四面八方都是森林,而且以松柏为主,怪不得有浓郁的松林之香。山坡下方则是一片片果园,小芳说春天繁花满山,住在山上真不想下去了。

她看出我很喜欢这里,几天以后来我家拜访,很希望我去租她家房子。我很动心,冲那山林,冲那钢琴声,冲她的烹调手艺。可我老伴是个冷静内敛之人,时常拦阻我的浪漫幻想,指出深山老林太偏僻,离超市、大集都很远,没有汽车出入不便,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还是离医院近些才好。我们未敢进山,但我和小芳互留联系方式,成了朋友。

两年后她来电话报喜,说儿子考上了大学。如今,李想已经是陆军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了,明年就要去南方某军事基地实习了。虽然我和他没说上几句话,却很理解在封闭的山乡里长大的他对外部世界的向往,而这正是他刻苦学习的动力。这一睿智选择,于国,血性男儿准备出征沙场;于家,则是打出樊篱第一关!

回想起当初进山时回荡在峪坳间的钢琴曲,我这才听懂了一位单身妈妈对儿子的厚望,才听懂了一位有为少年“好男儿志在四方”的人生理想……

我早已爱上了山乡,每年只有严冬季节我们才回城向“集中供暖”投降。市里报刊发过一条新闻——本市昨天出现绚丽的晚霞。曾几何时,晚霞竟然成了新闻!我们晚年有幸能够“归隐山林”,晨起沐浴霞光,暮色欣赏“火烧云”。尤其到了夜里,抬头仰望满天星斗,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童年。城市里的空气质量指标即使报出“优”“良”,人们一般也只能看到一颗大星——北斗,所以咱的导航卫星就叫“北斗”啦!而在山乡的夜晚,繁星满天晶晶莹莹朝你眨眼儿,让你想起儿时外婆的指点:那是牛郎织女星、银河、瓢星七颗、太白金星……此时我总想朝着夜空大喊:感谢上苍,我太奢侈啦!

作者:航鹰

名家简介

航鹰,本名刘航英,1944年出生于天津。曾在天津人民艺术剧院学习舞台美术设计,后改任编剧。1982年后任天津市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副主席。2002年创建近代天津与世界博物馆,致力“寻访洋老乡”之历史文化研究,并任天津市历史文化保护促进会会长。迄今发表文学作品500余万字,剧本作品十部。其中《金鹿儿》《明姑娘》分别获1981年、1982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剧本类作品获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中国电影“童牛奖”等七项国家级奖项。2018年出版《航鹰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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